乌啼歇息,夜色中,群鸦扑棱着翅膀飞走。
阿古童打着哈欠,缓缓走出了营帐。
对面营帐拐角边上,一人斜靠在幕柱上,闻声抬头看过来。
“阿古童!”
此人是潘金手下一员大将,出身范阳卢氏的千夫长卢贞。
他见到阿古童的身影,眼睛登时一亮,大踏步走向阿古童,来到近前时,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对方的腰背。
阿古童如软面条一般靠在对方身上,半合眼昏昏欲睡,任由对方带着自己走进了某个营帐。
营帐里放着一个木制澡盆子,卢贞吩咐小卒去把热水端上来,一边为阿古童脱下厚重的盔甲。
淅淅索索的水声在耳边响起,阿古童懒洋洋地任由他摆弄,温热的液体包围了身躯的每一寸肌肤,带来熨帖的暖意和舒适。
“将军是否作出决定了?”卢贞轻柔地擦洗着阿古童的脸庞,小心地捋顺被血液浸泡而打结的头发。
“嗯,明日休整过后,后日起营,回防京城。”
“将军不是已经确定匈奴主力的动向?按照将军往日的排兵习惯,应是要派遣先锋队连夜奔袭,扰乱匈奴行军路线?”
阿古童微微睁开眼睛,在氤氲的热汽中伸手抚摸上男人的脸颊,扯住,用力往两边一拉,嘎嘎笑:“所以你才特意等我?你没说错,不过匈奴的最终动向,将军大概也不敢确定,不然他也不会去问拓跋元……匈奴主帐的军师极其狡诈,万一是声东击西,故布疑阵让我们以为他们要进攻洛阳,在路上埋伏,或绕到后方堵死我们的退路,我们便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将军恐是考虑到了这点,做了两手准备……”
粗糙的指节给卢贞肌肤带来一阵异样的触感,他浑身一僵,下颚紧绷,语气却依然是平静而略有不解:“将军怕京都被攻陷?我以为这正合将军的意。”卢贞并不避讳在阿古童这个沈千奴跟前的亲信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将军雄才大略,攻下之城池无不重用贤才,将朝廷尸位素餐之辈尽数排除,力排众议,推行《分田令》……凡此种种,我以为,将军并不愿意一直受到朝廷那些酒囊饭袋的钳制,此时正是将军脱离朝廷的大好时机。若是顾忌名声——须知自东汉末年,以臣为王者,不在少数,远之汉臣曹操,挟献帝以令诸侯,及子建魏,其后司马窃国,私以为并非没有先例。”
阿古童咕哝:“将军是否忠于朝廷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迟早要对上匈奴。卢贞,你害怕么?”
阿古童这句话缺头掐尾,路卿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摇摇头,用瓜瓢舀起水冲洗阿古童的头发。他刚认识阿古童的时候,阿古童头发不过寸长,如今都已经长到肩膀了。
“我只是卢家的一个分家子弟,母亲在生我时难产而死,自小与父亲也并不亲厚,家里斗争的厉害,舅爷就将我送进了军营,前些年舅爷也去了,京城于我无甚牵挂。”卢贞细心地洗去阿古童耳朵里的血垢,呼吸喷洒在阿古童的后颈,引得阿古童忍不住发出低沉爽朗的笑声。
“痒……”
卢贞摸着阿古童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方才我在等你的时候,我的十多个同僚去找了潘将军,我们一致认为,回援京城太过冒险,哪怕成功也得不偿失,欲明日一早轮流劝谏将军,希望他打消回援京城的念头。”
阿古童攀按上他的肩膀,也在他耳边小声道:“太迟了,将军主意已定,各部人员任免调动军令方才就已经下发,将军让潘将军镇守上谷郡,防备大军回援京都时鲜卑趁虚而入,东部收复回来的几个郡县,将由你协助新郡守治理……我接下来亦将会跟随将军回京,拦截匈奴大军。”
卢贞不自觉地加大握住阿古童肩膀的力量:“你要回京城?”他的表情变得急切而焦灼:“你能不能留在上谷郡?”
“不行,我阿姆他们在京城,我要回去找他们。”阿古童的语气很是坚定,“将军让我转告你一道密令,若是在我们回京期间,潘金将军不幸战败而亡,由你接手他手上的势力,其他营帐千夫长会协助你……”
卢贞身体一僵,一股冷意自后背升起,喉咙染上干涩:“潘将军对主将忠心耿耿,他不会在将军回京之后背叛将军的。”
阿古童摸着卢贞脖子上突出血管的那一块肌肤,安抚他的情绪,卢贞果然慢慢平静下来,阿古童继续道:“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我们这支军队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好。潘金将军若是不幸身故,群龙无首,俨然一盘散沙,周围国家若是招徕,将军呕心沥血带起来的这支军队便会四分五裂,你虽然不受家族重视,但始终是世家出身,能力亦能服众,加上将军指定继承,便能在潘金将军之后迅速聚拢军心,维系住军权。若是你能在担任郡丞期间收复弘农杨氏一族,让他们忠心于你,有了他们的鼎力支持,取代潘金将军的地位不在话下。”
卢贞意识到自己误解了阿古童的话,随即哑然:“想不到将军已经想到那么深远的地方去了,想必我们担心的事情将军也是考量过,才决定挥兵回援,我却不自量力揣度他的心思,看来我的心性还得修炼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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