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上游,夜幕下光粼粼,江面布满了木船和竹筏。
木船上堆满了柴草,每条船首尾各站着一个水手,草绳将竹排连在木船的后面,竹排上同样堆满了柴草,散发着火油和火药的味道。清淡的月光,将巨大的阴影倒映在水面上。月光映照下,水手们脸色都很凝重,他们是下午才被紧急召集在一起的。每个水手发了五十贯的赏钱,将大军草料场的草料堆积到木船和竹排上,淋上了火油,目的就都昭然若揭了。
珠江本来有一股洄流冲向西澳码头,木船拖着竹排在江心划行,并不需太多的操纵。
“风向,不会有问题吧?”马援低声问道。
“马指挥放心,”他身边站着一个人点头道:“江三目看过的风水,绝不会有问题。”
江糯是岭南黎部的峒丁,虽然是黎人,但生活起居已经和汉人无异,他是石山镇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不过,他还另外有个身份,是南海水师观风站的主事,官拜承信郎,堪于黎部一族的族长相比了。因此,江糯对水师交代下来的军务一向是尽心尽力,如今终于有了立功的机会。马援告诉他,如果此战立功,武昌侯一定会保举他升为承奉郎,这是正九品的官职,堪与一县主簿,或者黎部世家豪族的族长相比。
木船拖着竹排,一艘接一艘地驶向下游,向前看不到头,向后看不到尾。
“江大人这个观风站,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马援随口问道。
“大约半年以前,火把节刚过不久。”江糯恭敬地道,对水师派下来主持大局的上官,他全然没隐瞒之意,只是担心马援不相信自己,又解释道,“不过,若算上师傅,祖师爷一脉传承下来的记录,足有百年不止了,这石门这里风向水脉,小人比手掌上的纹路还清楚呢。”江糯有些自得之意,马援微微点头,暗暗心惊,沉吟道:“看起来,赵大人刚刚掌握水军,恐怕还没离开鄂州,便先一步在这些要紧地方安插坐探,建立水文站了。深谋远虑,委实令人可怖。”
其实,哪怕是马援本人,也就是在两天前才得知火攻西澳码头的计划。
石门镇位于珠江上游,乃广州外围重镇之一。朝廷以防范海寇为名,查缴了这一带所有河船和竹筏。广州府以为朝廷南下大军做准备为名,在石门囤积草料、猛火油等军需辎重,还建了一座大军草料场。当时石门镇的官员还好笑,刘光国果然是北人,不知岭南四季如春,所列军需当中居然还包括大量的枯柴。水师在广州上游建了几座观风站,最终选定了石门作为纵火船出发的地点。一切都是暗中分头准备的万事俱备,只盼东风。
这一个多月,江糯一直在观察风向和江流,若风向、水文正好,便需立刻禀报上官。
消息报上后次日,马援带着钧旨前来调遣各路兵马,一切准备的目的才最终揭晓。
“江神保佑。”江糯喃喃道,目光中充满虔诚。
天地之力,水火之威,越是像江糯这样的熟悉之人,就越是心存敬畏,目送竹筏顺着河道向下游漂去,心中暗暗祈祷,这一次却不像平常那样乞求风调雨顺,而是希望风向和江流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径自将这些纵火船送到西澳码头,让那些该死的恶魔下十八层地狱去。
木船拖着长串的竹筏子,一列接一列地消失在马援和江糯的视野中。
珠江上的民船何其多,单单这些被缴来做火攻船的便数以千计,长长的船队向东看不到头,向西看不到尾......在漆黑的夜色遮掩下,前面纵火船驶入了珠江的航道,没多久就要驶进海盗斥候船警戒把守的范围了。西澳码头是依托珠江一处回水湾而建,只要驶到了一定的近处,不需操舟,水流自会将大部分船只带到码头附近。
最前面一艘纵火船上,一个紫红脸膛的中年水手叉腰站着船头,满脸紧张神色,一会儿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一会儿低头查看江流,恨不得将头埋进江水里去。忽然,他举起左手,低声音道:“这里就可以看了,放火吧!”随着这一声令下,后面摇橹划桨的水手赶紧地将船停了下来,有人揭开系小船的缆绳,有人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长长的引线。
引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浸透火油的柴垛。夜色中,无数木船如鬼影一般顺流而下。
忽然,“轰——”的一声,一道鲜亮的火焰点亮了夜空,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整个江面上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宛如盂兰盆鬼节满江的河灯,然而,这一团团火焰,却远比那善男信女的放的河灯来的猛烈,整个珠江江面都被照得亮如白昼,不似人间,恍如十八层地狱中的一条奔涌流淌的烈火之河......
明月当空,捍海城低矮的城墙后面,满地是席地坐卧的团练营官兵。
“他奶奶的,”刘三七转了转脖子,喃喃骂道,“当官的都是黑心肝。”
刘三气所在这一营原本是轮休的,但广州府突然下来军令,为防范海盗夜袭,取消全部轮休,官兵不得解甲就寝,枕戈待旦。火铳营、掷雷手营、弓弩手都被调上城头,更将一些在战斗中表现卓异的营队临时调动到捍海城下面宿营,随时可以增援城垣的战斗。累日苦战下来,很多团练营已是疲累不堪,就盼着轮休这一天可以松一松,谁料军令如山,有一个营刚刚闹出事来,广州府立刻将营中军官一并革职,军旗上缴,团练兵则打散分进军饷待遇最差的补充营。这般雷霆万钧的处置,杀鸡儆猴,所有的营队顿时都不敢再闹,全都老老实实地依照军令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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