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邸报司用飞鸽传书以后,各地的新闻比从前快了很多。南海水师和广州府不和,赵行德被软禁,水师哗变炮击广州后离去,海寇趁火打劫上岸抢掠广南州县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扬州。扬州证信堂,证信堂主事苏同甫全力筹措银钱,又放出稳定市面的消息,却阻止不了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股券的价钱如江河日下,官府束手无策,众多买了股券的百姓更如丧考妣一般。
“完了,完了!”肖七叹气道,“早该卖掉的,现在连一半本钱都没了。”
这几天他有些神不守舍,只要一闲下来就出神,张口便是叹气:“唉,我早该卖掉的。”
大势如钱塘江潮,涨落都不是如肖七这样的升斗小民能够左右,家产万贯的富商巨贾也有不少人血本无归,有的低价卖掉股券,仓皇而却,更有人血本无归投河自尽。这些天来,整个扬州,乃至整个东南都一片哀鸿遍野之声。虽然买卖股券都是自愿,事先也知道海路风险莫测,但很多人还是将气撒在了广州府和南海水师,甚至赵行德本人身上。
民间怨声载道,连瓜州渡公主府也不得清静。
“唉,你也是昏了头,信了赵侯爷的水师。”
“我听说公主殿下买了股券,心想跟着公主总不会错,唉......”
廊窗对面有人低声地埋怨,赵环与宫女芍药正在花园中散步,闻声眼神一凝吗,停住了脚步。她身份高贵,本不必偷听旁人说话,但涉及夫君,竟不自禁地听了下去。芍药则一脸紧张的神色。吴楚园公主府已改建成了博物园,赵环难得去一趟,常年都住在瓜州渡的公主府里,说是公主府,其实只是水师大营的后花园中几处单独的院子,比寻常富绅之家的宅邸还要小。地方小了,所需宫女自然也少。只从刚才那一句话,芍药便听出来,说话的正是从鄂州跟着公主过来的两个宫女,其中一人还与自己交好。
见公主停住了脚步,芍药心中暗暗着急,却是不敢出声。
好在那两个宫女还有分寸,自怨自艾一阵之后便自离去,芍药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殿下......”
“股券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没想到,这事态演变下来,竟已经影响到驸马的清誉了。”
赵环眉宇又多笼罩一丝愁绪。自从赵行德被扣留以后,芍药便再没见殿下展露过笑容。她站在亭廊中蹙额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吩咐芍药将公主府何中使请到花厅相见。中使何宣赞负责处置公主府中公事,闻听赵环召见,何中使不敢怠慢,立刻带了两个随从前往后花厅参见。
“公主召见下官,”何中使低头行礼道:“未知有何吩咐?”
“有劳何中使。”赵环低声道,“我想将公主府库中银钱、布帛全部取出。”
“啊?”何中使脸色微变,“府中尚存钱帛百十余万贯匹,这么多财物,不知将用在何处?”
何宣赞乃朝廷正七品命官,并非公主的私属,他的仕途却和公主息息相关,如果公主行止有荒唐、失当之处,中使未尽劝谏之责,便是失职了。大宋皇族被辽人掳掠北狩后,吴国长公主府是仅存不多的金枝玉叶,非但陛下赏赐丰厚,朝廷也十分优待,她自奉又十分节俭,除了施舍贫民之外,财物多藏在库房之中,现在赵环突然要将财物全部取出来,令何宣赞十分震惊。这些是公主的私产,怎么使用都是公主的事,但他生怕长公主受人欺骗,或者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将来吏部考评,他这个公主府中使便很难过关。
他的心思,赵环洞若观火,答道:“何大人费心,这些钱帛,将用来买进南海股券?”
“啊?”何宣赞差点就要抬头直视赵环,劝道,“殿下,这南海股券现在可是卖得,买不得。若是买了,将来想卖都卖不出去了。”他也买了数千贯的股券,现在一肚子都是懊悔,简直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捧在手里,听闻公主还要买股券,何宣赞怎能不大吃一惊?
“无妨。”赵环柔声道,“南海海路是夫君在照看着。只要夫君平安,商路自然畅通,若是驸马......”她眼眸微黯,旋即转为坚定,“驸马不会有事的。但是,南海股券的价钱这么跌下去,却于夫君的清誉有损,任凭价钱这么跌下去,只恐寒了众人的心。所以,我准备将公主府库中的钱帛全部取出来购买南海股券,让旁人知道,我是相信夫君的。夫君一定会平平安安。”
“这......”何宣赞一时语塞,劝谏的话便说不出口。
辽军南侵,清流主政以来,朝廷标榜节操,对妇人“三从四德”也极尽褒扬之能事。女子一生最高的荣耀,莫过于牌坊旌表。上至皇后公主,下至村妇村妇,都不能例外。听长公主解释,之所以倾尽家财去买南海股券,也是在出嫁从夫这一条之下,举动虽然有些激烈,但和夫死守寡一生相比,也不算是惊世骇俗之举,甚至够不上牌坊旌表的资格。因此,何宣赞也不好阻拦,反而隐隐对她生出一股敬意。
“南海股券原先十贯钱一股,今日价钱只五贯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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