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了,跌了……唉,又跌了!”
扬州上空愁云惨淡,人心惶惶,无数人口中说着,心中想着,反复都是这几句话。
南海商船队跟在水师后面南下,一路顺风顺水,眼见抵达广南路,忽然风云骤变,广州知州陈公举以设宴为名,悍然扣留了水师都督赵行德,南海水师与广州府交恶,不但不再南下,还胁迫商船队和水师一起返航。看样子,朝廷若不给出个说法,广州府若不放归赵行德,此事不能善罢甘休。对扬州人来说,广州是死是活,海寇剿灭与否,都无关紧要,可这些几天来,证信堂股券天天都在猛跌,可就要了人的老命了。
“再这么跌下去,恐怕就要血本无归了!”
“赶紧卖掉吧,不过是些字纸,说它值钱就值钱,不值钱就真不值钱啦!”
“广州这么闹下去,何时才能出海啊?”
“听说同升行的张老板已经不见了,债主们现在到处找不着人。”
“找到人又有什么用?他全都压在南海船队上,船队要是没了,同升行就只剩个空壳!”
“水师强押着商船折返,若朝廷安抚不力,官兵乱来的话,只怕……”
“唉,这个年头,怎么就这么难哪!”“唉,这可怎么得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肖七坐在木船的船舷上,仿佛在专心补船板。铁钉早已砸了进去,他还在不断辉锤。
他脑子里满是这些天来的消息。悲观的气氛仿佛会传染似的,两个扬州人见面没有不唉声叹气。自从股券价格开始猛跌,肖七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寡居的妹妹肖十娘。股券价钱一跌再跌。扬州人但凡有点身家,都投了点钱入股南海商队,现在处处哀鸿遍野,却对这个局面无可奈何。在这种无奈情况下,每天都有人咬牙低价卖掉了股券,让南海券的价格掉得更低,同时,又折磨着更多股券持有者的心脏。
哪怕肖七自己做生意蚀本时,也不曾如此抓心挠肺过,毕竟那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像这南海股券,眼睛一闭一睁,价钱就又噌噌地掉了一截。“卖掉,还是不卖呢?”“现在卖掉的话,已经蚀本了。”各种念头闪电般地在肖七的脑海中交错而过,这时,船舱门打开,肖十娘端着一盆淘菜水,弯腰走了出来,“哗”地一声泼入河水中。肖七也从被这一声惊醒,见妹妹弯腰便要钻进船舱,忙把她叫住。
“妹子啊,股券天天都在跌,三十贯还值不了二十贯,你说把股券卖掉怎么样?”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妹子,肖十娘却满不在乎地答道:“那本是兄长的股券,要买要卖,都凭兄长做主好了。”说完也不待肖七说话,自己一拧腰钻回了船舱,肖七张大嘴,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仍是难以决断,长叹一声,继续“砰砰”“砰砰”地补起船来。
肖七自怨自艾的时候,却不知扬州证信堂已如开锅了一般。
证信堂外面人山人海,里面挤成一团。经过这么些天的煎熬,人们的情绪仿佛到了一个崩溃的极点,就在这天上午,无数人不约而同地赶到证信堂,挥舞着手中的股券,面红耳赤,大声叫着,喊着,拼命想早点将手中烫手的股券卖出去。因为证信堂本身只是中人,并不收购这些股券,此时卖的人多,买的人少,股券的价钱一路下滑,几乎在半天之内,跌去的价钱已经超过过去几天,甚至不足原来票面价钱的一半了,而人心都是追涨杀跌的,眼看价钱如雪崩一般往下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心慌,进而再度降低了股券的价格。
市面一溃千里,证信堂掌柜全都忙着为客人们办理交割手续,个别人脑门已是亮晶晶的汗珠。“苏大人,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扬州知州谭自在已失了分寸,其他几个官员更是脸色煞白,官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堂疯狂抛售的人们。新任证信堂主事苏同甫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却没有一策能挽回这山倾雪崩一般的局面。
风暴来的太猛了,证信堂连关闭大门都不可能,那样一定会被愤怒的人们当作奸贼打死。
…………
广州子城,街上空空荡荡,偶尔可见三两行人。
此城修筑于庆历五年,位于广州三城之中,亦是整个广南东路的中心。皇佑年间,侬智高叛军攻入广州,所过之处皆洗劫一空,唯独子城不能攻破,可见其坚固。城中有各种官衙四十余个。广州知府衙门雄踞子城中心,广州市舶司衙门位于城南,面朝大海。这两座衙门形成了广州子城的中轴线,各种官衙依次坐落,街道如棋盘纵横。因为局势紧张,子城已戒备森严。外人不得入城,俗易人只能在本坊活动,清流士人上街要携带竹牌。
广州府衙坐北朝南,气势极大。门前有一对公母石狮子,照壁长达七丈,东西立着好大两座牌楼,飞椽挑檐,榫木斗拱,每座牌楼各有六根立柱,柱下石础乃汉白玉,直径六尺,立柱皆是金丝楠木,本身直径三尺三,柱高三丈有余,远远望去矗立云表。东面牌楼曰“岭南重镇”,西面牌楼曰“通海名邦”。
府衙本身则严格遵照朝廷的营造法式建造,中轴线上是正房,依次为大堂、二堂、三堂,两侧排开许多辅助院落,左文右武,东面乃吏、礼、户三科,西为兵、刑、工三科,再往后则是知府大人的内宅,宅中有九重高楼名为“望海楼”,乃府衙院落的最高点,也是整个广州三城的最高点。这知府内宅里面,“望海楼”的戒备也最为森严。赵行德被广州府扣押以后,便软禁在这“望海楼”中,知府下了严令,谁也不得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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