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战船依次驶入琉球南港,战船如一座座高大的堡垒,将港口停泊得满满当当。
港区沿岸长约三里,外港有一道环礁拉住了大风浪,内港的海水显得深邃而平静,这是一处天然良港。不远处的岸边,新的栈桥正在往海里延伸。远处的山丘是几座半完工的炮垒,壮丁正按照图样赶修炮垒的外墙。这面向大海一面的炮垒。港区周围是丘陵地形,在沿海平原周围,突兀的山势如同城墙环绕,汉军在山上也构筑了好几个炮垒。登上高处的炮垒可以俯视港区,蛛网般的大小道路、壕沟,将内外炮垒和港口连贯起来,各个炮位的射界相互交叉重合,装入蜀国制造的重炮后,这里将形成一个以重炮为主的完整防御体系。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林峦叠嶂,残霞如血,别有一番壮美的韵味。
天色逐渐由蔚蓝转为阴暗,海波微微荡漾,海船桅杆林立,散射着古铜色的光辉。
南海联合水师八十余艘战船,水手不足万人,安置铸铁船炮多达一千两百多门,一次轮番齐射就要消耗火药七余千斤。铸造这些昂贵的铁炮,在各处港口建立配套的冶铁场、修造船厂、火药库,水师船队每隔数日一次的实弹演练,其耗费之巨就足以令户部和辎重司恨不得将它立刻裁掉。每条战船都是宋夏两国的财富堆积出来的,每一只都是用钢铁和火药武装起来的海上凶兽。在赵行德的目光下,南海水师已经由一盘散沙淬炼成型,即将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证明自己的勇敢,用鲜血和财富在证明它的价值所在。
各条战船点名过后,开始从船舷上放下小艇,水手们可以轮流在上岸休憩数日,下一次离港,也许就不是十天半个月能靠岸了。码头上人声渐渐喧嚣起来,赵行德合上水师都督的记事簿,方入铁盒中,铁盒外面涂着厚厚的蜡层。铁盒中既有赵行德个人的种种记录,也有官兵的功劳簿。如果战船沉没,将士们与船携亡,他们的功勋还能留下来。
他站起身来,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赵行德皱了皱眉,重新坐下,喝道:“进来。”
“都督大人,”冯糜见帅案上空空如也,躬身拱手道:“卑职打扰。”
“没什么。”赵行德摆了摆手,随意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汉军水手们正匆匆地跳上码头,片片绯红的晚霞下,栈桥上站着牵着孩子的母亲,对镜梳妆的美人,心情忐忑的少妇。水手家室大都不在此处,也挤在船舷上看码头的妇人,嬉笑之余,流露出艳羡之色。冯糜年尚未婚娶,为人端方,对这种船和港之间吸引,一时还并不理解。
“这是各船早晚会讲的题目。”冯糜双手将一张公文呈上。
“这么快?”赵行德扫了一眼,点头道:“不必这么赶,过两天交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将虽然听从了冯糜的谏言,不开将军干涉清议的先例,但仍然要求各船将每天议论的题目呈报给他。冯糜便以节度使直秘阁的身份,每天誊抄各船学官报上来的议论题目及要点。赵行德一开始只是下意识地不愿彻底放手,后来却能从从这些枯燥的文字中,感受到许多思想的火花,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甚至有些期待将来卸下军职,能像从前一样参与这样的议论。
赵行德将文书放入卷宗,冯糜还未告退,不由面露异色。
“有个题目不在报告里,”冯糜躬身秉道:“不过,卑职想请赵大人赐教。”
“你先坐。”赵行德点点头,霭声道:“说,什么事?”
冯糜坐下来,对面的目光落在身上,他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并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会讲的时候,杜指挥说了句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冯糜沉声道,事情涉及到杜吹角,他略微犹豫一瞬,回想起这位老兄满不在乎的神情,便将事情的原委缓缓说了出来。赵行德面色平静,一边听,一边点头。冯糜说完以后,直言问道:“卑职想知道,大人是怎么看的?”
“他说得对。”赵行德神情自然地答道:“我们是袍泽,好友,可以相托生死。我们的官阶虽然有高低之别,但各持自守之道,我不视他为部曲,他也不依附于我。其余诸将也是如此。”他看着冯糜,沉吟着一字一句道,“赵某人戎马倥偬,统帅十万之众。不过,我没有一名家将,也没有一名私兵,我身边的人,只是袍泽和朋友,或许,还有盟友吧。”
冯糜脸上却有疑色,问道:“难道大人就不需要忠仆走狗吗?”
“所谓忠仆走狗,难道真有绝对效忠某人的吗?”赵行德摇了摇头,随手翻开一本《春秋》,缓缓道:“易牙烹子献食,在齐桓公看来,算是忠得不能再忠了吧。可是后来呢?当桓公饿死病榻,身躯腐烂,蚊蝇萦绕的时候,他大概就会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无条件的忠诚。别说是一个人,就算真是一条狗,在很多时候,也会反咬主人的。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已君子之道待人,期人亦君子之道待我,彼此心安自得,而能善始善终呢?”
“忠义还要条件?难道君臣大义也将条件。”冯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与买卖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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