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绿草如茵,平湖岛上俨然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野餐营地。
熊熊燃烧的柴火上,串烤着各式焦黄肥嫩的肉食,刚刚从沙滩里捞起来虾蟹蚌蛤,带着露水新鲜蔬菜,各种各样的果子,大锅煮肉菜汤。阵阵炊烟升起,香气四溢。简陋而丰盛的野餐,令水师官兵都食指大动,至于赵行德返回以后,是否将立刻出兵攻打流求岛夷,不过是一次消食的狩猎之旅罢了。
在海船上,上至赵行德,下至普通军卒,都没有太多新鲜食物的。据说大食战船上会饲养活羊、栽种蔬菜,以供军官之用,船长甚至每天早晨能喝道新鲜的羊奶,但赵行德不允许自己的船上军官和军卒生活上有太大的差异。这不符合他维护基层军卒地位,使船队中每一个成员都有相对的君子之位的想法。因此,发现岛上食物的价钱远低于通都大邑,猪羊鸡鸭等牲畜家禽都被搜购一空。各船指挥也都体察军情,允许将士下船在岸上埋锅造饭,官兵同乐。
“岛夷就那么几百户人家,大军开过去,岂不杀鸡用牛刀?”
丁禁疑问的口气,让杜吹角翻了翻白眼,笑道:“我只管把军情禀报赵将军,至于如何出兵,出兵多少,都是将军大人定夺,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伸手抓起马勺在汤锅里搅动了两下,叹道,“菜还是新鲜的啊,听说南海航行,一起锚就可能有个多月不能上岸补给,碰到风向不好就更糟糕,那日子可就难受了。”一般说,一边从锅里舀了一大碗肉菜汤,“咣”的一声将马勺放回锅里。
“哈,那是自然。”丁禁也不以为忤,将马勺抓起来,在锅底搅动两下,又疑问道,“汉军那些人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就夺了京东路,虽然是招安了,但赵将军自己孤身赴会,真的不会有危险么?”他貌似无意地问了,眼睛却看着杜吹角,等他的回答。
“嘿,吉人自有天相呗,我说你皇帝不急太监急。”杜吹角嘿然一笑,笑道,“赵将军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人,他杀过的凶徒,比你见过的还多,区区汉军六条船算什么?。我们将军是武曲星转世,他们纳头便拜也没什么稀奇。”他一边信口胡诌,一边脸埋进汤碗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嘟声。丁禁叹了口气,往自己汤碗里舀了两勺,陪着杜吹角心口胡扯了一些会儿,他悄悄踱步到了周和身边坐下来。
“这个老滑头,”丁禁苦笑道,“什么话都套不出来。不知道都督大人怎么想的?”
“那就算了。”周和点点头,低声,“最重要的不是他想什么,而是他做什么。到现在为止,赵将军除了固执地在军中传授君子之道外,并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为了剿灭流求海寇而稍作逗留,和其他驻屯大军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叹了口气,“也许真要像将军所言那样,一支人人都是自立之君子,为所信守的道义的而战,朝廷才真正不需要担心兵为将有,也不必宝剑倒持了。”周和对四书五经这种东西本来不屑一顾,但船上每天“三省吾身”般讲学下来,却潜移默化地从君子之道上去考虑事务了。
不远处,无数堆熊熊篝火旁边,水师官兵和一些左近村民正尽享受大战前的宁静与安逸。这些岛夷蛮人,既不会,可不被以君子之道相待的。对众军官来说,平湖岛另一侧下锚的汉军水师的威胁反而要更大一些。各种执勤和操练虽然还有条不紊地执行,但赵行德暂时离开,让众多亲信军官都有一种“放风”的感觉。前面是艰巨的漫长航行,生死未知战斗,众将士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尽情享受现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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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楼船上,韩凝霜脸色有些苍白,过重逢的激动,怒火的发作,此时竟有些精疲力竭。
赵行德怜惜地抚摸她的脸颊,问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语调温柔,但疑问语气丝毫未减。以韩凝霜的脾性,亲自率领汉军船队杨帆南下,绝不可能只为了一桩私事。
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其中之义,某种程度上,便是责任和秩序,甚至忠诚和牺牲。人之不同于禽兽,在人能群也。普通人都有对秩序的天然的依赖和维护。前者也就是宋人所崇尚之礼法。小到吃饭穿衣,婚丧嫁娶,大到克己奉公,舍身取义。
像韩凝霜从小便肩负着沉重的责任的人,若不被这份责任所压垮,便必然有坚韧到固执的性格,绝不可能为私事抛下大军。统帅有统帅的责任。失去秩序,忠诚就无从谈起,唯有秩序的确立和遵凛,才能令万千豪杰臣服。
“讨债来了。”韩凝霜白了赵行德一眼,转头避开赵行德目光,“我们早已在经营流求,留着几个不服的岛夷蛮部,就是继续制造流言,恐吓附近的岛民和过往商旅,不得登岛窥探我安置军民的虚实。所以听说赵大人要发兵流求,我这就立刻赶来了。”
“原来如此。”赵行德略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迁移了多少人?”
金国兵败,汉军被辽国逼迫北上后,一直在寻找海岛屯垦百姓,南北洋这一大片海域,除了宋国流放官员的琼州外,移民屯垦最好的去处便是流求岛了。北宋国官府眼中的化外之地,海路距离辽东并不太远,而且因为岛夷作乱,商旅和百姓都视为畏途。汉军用几年的时间大批移民到流求屯垦并不是难事,难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在不引起宋国朝廷的警觉之前,建起了扎实巩固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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