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泽门外人声鼎沸,鹦鹉洲前芳草萋萋。千里归来的众人正一一道别。
岳云率领镇国军骑兵将赵行德押送到鄂州,便在城外交接给兵部职方司的人。按照朝廷规矩,外镇军马非宣召,不得携带器械进城。是兵部而非大理寺或刑部的人前来交接,令随行众军官放心不少。兵部职方令史周和是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军官,和善而健谈,在等候赵行德与众人一一道别时,与马援等军官便混熟了。职方司消息灵通,周和不经意间透露,朝廷欲充实京师防务,又在新复的江淮一带重建新军,两边奇缺军官,马援等人若前往兵部报到,若不是留在鄂州,就会被发去江淮任职。而岳云将迁左武大夫,带御器械,留在鄂州任职。
自从汴梁换帅,赵行德“失势”这一个多月以来,朝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赵行德现在是一个赋闲的左卫上将军,被扣押的夏国使臣,不再是朝廷的眼中钉。相反,陈东、邓素等理社旧人无意将赵行德置之死地,甚至想用他羁縻河南三镇。吏部已在黄鹄山腰安排了一座武昌侯府,只不过在宋夏交涉结束之前,若没有兵部职方司许可,赵行德将不能踏出“武昌侯府”一步。
“诸位有空到府上来坐,”赵行德微笑道:“赵某必扫榻相迎。”
“赵先生......”马援和许多军官的喉头有些哽咽。
周和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动,将脸转向一旁。南归的保义军军官,必须先去兵部报到,而兵部甄别奸伪,正是职方司负责的。众军官正依依惜别之际,十几个小贩围上来,热情地围上来。这天正是上元,小贩们手中拿的多是宫花、香囊、灯笼等时令之物。
“军爷,买花戴吗?”“军爷马上封侯,衣锦还乡,不簪花吗?”“上元夜,来两朵宫花吧,军爷,俏姐儿最喜欢!”“军爷,买个宫灯带回家吧!”“军爷,要换喝酒吗?这南长街上每家酒楼我都熟的。”
除了小贩之外,还有不少市井闲汉围在周围看热闹。这里是商贩云集之所,在城外沿着长江有数万家商铺,从盖州、广州、荆襄、江淮、两浙、福建来的货物都在此汇集,自从朝廷正式确认鄂州为行在后,这里的商肆更是繁荣昌盛,南草市号称不管是什么货物,这里没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出去的,而且不管货物多少,一定能在一天内卖出去。紧邻着码头商肆,还有各色客栈酒垆。众多小贩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壮丽楼阁下,或自己做小买买,或为大商肆勾引客商。不管是河南夺帅还是朝廷大礼议,除了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对这些客商小贩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眼尖的小贩看出这一行风尘仆仆,恐怕是才从江北回来的边军,大难不死,乍一回这花花世界,许多人花钱甚是爽快。本朝虽重文轻武,但自杯酒释兵权以来,武将的俸禄用向来不薄,多事之秋更是如此。在小贩热情的叫卖下,不一会儿,十几个军官已经和小贩问起价钱来。
“京师朝不保夕,行在却像当初汴梁一般繁花似锦,”几名军官皱着眉头,斥责道:“国家危难,我等武人不该安于逸乐啊。”“辽人正侵入京东路,鄂州这里却歌舞升平,咱们怎能同流合污呢?”
鄂州倡义以来,已成为天下清议的中心。小贩们也不知深浅,更不敢反驳。满口官话的大爷都不好惹的,说不定随便找个理由,一把就能把你的摊子给掀了。贩子再不敢大声叫卖,眼巴巴地望着这群大爷,有胆子小的已经悄悄退后,场面顿时有些冷场。正准备买东西的军官听袍泽指责,脸色不免尴尬起来。
“人心皆好美而恶丑,好逸而恶劳,如此而已,无关善恶。”赵行德摇头道:“我等浴血疆场,也是为家邦平安,百姓富足安乐而已。”他伸手招过几个小贩,笑道,“这些军爷都是百战余生的壮士,这些宫花我全都要了,给军爷们各自暂上两朵大花,让世人知晓军人的荣耀!”
他一言既出,其他军官自无人反对,纷纷围拢过来选花,小贩也大喜过望,这里四百多个军爷,顿时吸引了一大批小贩涌上前来。片刻之后,不管是保义军军官还是背嵬营骑兵,每个人都被一两个小贩拉住兜售。多数军官选了闹蛾、玉梅、雪柳等时令生花簪在帽子上,有的选了绢珠宫花,还有的将大花别在胸襟。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衣装。众军官身形挺拔,簪上大花之后,个个神采奕奕。这样一群军官站在望泽门外十分显眼,引得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正值上元节令,不少出城游玩的女眷经过城门,也被这群军官所吸引,有的大胆的上前围观,频送秋波,也有的偷偷朝这边瞟。有些军官刚才还为前途莫测而忧心忡忡,现在都将愁绪暂时抛却,有人面带笑容,风度翩翩,有人挺胸凸肚,得意洋洋。连一向颇有父风,面沉似水的岳云,在起初不适应之后,脸上也浮现一丝笑容。
“不枉跟着赵侯走这一遭,”有军官感叹道,“投笔从戎,痛快!”
周和微微点头,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低声吩咐属下看好赵行德,快步走向城门外的一辆马车,低声道:“末将参见殿下。”他直觉车内的目光透过竹帘,看着城门边上的那群军官。马车内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周将军,城门口众人当中之人,帽簪月季那位,可是赵先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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