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南转往城东,七百余步的路程,都在城头箭矢的保护下,王麟率领骑兵缓缓地驰马,骑兵都放下了面罩,沉默无语,只闻马蹄和铁甲铿锵之声。邱十八等义胜军步卒明知落后便是死,全力奔跑,勉强跟在骑兵身后。
因为辽军一直集中攻打城东,所以南城外倒还安生。远处的契丹骑兵见宋军骑兵出城,不敢贸然进入城头弓矢的射程,纷纷催马同向向着城东驰去,有的一边催马,一边朝着前方大声示警。但宋军骑兵占着内圈距离短的优势,虽然并未全速驰马,仍然赶在了契丹骑兵的前面。前方的金铁交鸣声,惨叫声着充斥耳鼓,邱十八心中的恐惧已达到顶点,脚步也不禁放慢了下来。河东骑兵一队接一队地转过了城角,消失不见,前方喊杀声更加激烈起来。二三十名步卒眼看要落在城角这边,邱十八把心一横,把盾牌举在头上,刚刚绕过了夯土城角,便吓得差点瘫倒在地,浑身再没一丝力气,就算转身想跑,也迈不开僵硬的腿脚。
五步之外便横着两具辽军的尸体,盛夏天气,面目早已腐烂不堪,白骨半露,爬满了蚊蝇蛆虫,尸身下流着脓水,散发着恶臭,令人欲呕。更远处,尸体越来越多,新的老的,各种姿势,遍地狼藉。数百河东铁骑踏过了重重叠叠的尸体,冲入了正在攻城的辽军人群里。不少骑兵的大枪插在辽军身上,一时拔出不出来便丢了。骑兵顺手抽出三尺长的铁棍,一边纵马横冲直闯,一边以上下抡舞短铁棍,被打中者无不哀嚎倒地。这铁棍势大力沉,棍头铸有粗大的铁锥铁刺,辽军穿多厚的铁甲都无法抵御,被顺手打在头上的更是脑浆迸裂。在宋军骑兵突袭之下,只有少数披甲的辽军站在在原地狠斗,在邱十八眼中,这些辽军更如恶鬼一般,他两股战战,丝毫不敢靠近。
忽然,几个辽军似乎发现了城角的宋军步卒,挥起血迹斑斑的四尺长刀,大喊着朝这边冲来,邱十八等人退无可退,只得各自举起刀盾,鼓起最后一丝勇气,仍是心虚胆怯地迎上前去。一个照面,对手便将邱十八手中藤牌劈开一个大口子,巨大的力道让邱十八脚下踉跄,站不稳身形,另一只手上的雁翎刀也掉落在地上,一股寒气从邱十八心底里升起来,他怕得要命,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连躲避都不能了。这时那辽军却呐喊了一声,舍了邱十八,一刀劈在冲上来的另一个义胜军身上,这一下却是撩开了对方的藤牌,将大半个臂膀都削掉了,邱十八只觉鲜血飞溅开来,身子一软,接着另外一个湿乎乎的尸体倒在了他身上。
“小心——”苏孟奋力将将一个大个子拉到一边,战马带着巨大的力量疾驰而过,苏孟刚松了口气,马上的骑兵手持短铁棍如泰山压顶般轮了下来,“噼——”“啪——”两下,瞬息之间抽在这两个辽军身上,苏孟只觉肩头一阵钻心的痛,“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骑将王麟率三百宋军骑兵纵马冲撞践踏,马上枪挑棍打,犹如虎入羊群一般,东面城墙下数千辽军竟无还手之力,被骑兵搅得乱成一团。冲出辽军密集这段,宋军骑兵又兜转战马,再度杀回,如此反复数次,城下数千辽军终于无法坚持下去,纷纷丢下攻城的器械轰然溃退。
“大宋必胜!河东必胜!”王麟一挺大枪,高声大喝。“大宋必胜!河东必胜!”所部骑兵纷纷挺枪举棍,呼和相应,朝着远处观战的大队辽军骑兵。城上宋军也大声鼓噪示威于敌,折城头擂起战鼓,挥动旌旗,欢呼声传出数里之外。云州守军士气大振。
“河东行营竟有此虎将,王将军之勇,堪比唐时南霁云,”登城观战的张孝纯赞道,“河东骑兵之精,果然甲于天下。倘若河东行营甲兵十五万尽是如此精锐,何愁辽寇不灭。”因为云州先前是辽国以国书让与宋朝的,所以宋国朝廷事先委派了清流名臣张孝纯为山后九州宣抚使兼云州知府,便是为了安抚当地汉儿百姓。熟料辽国出尔反尔,蔑尔勃部落以辽国事先已经把云州赏赐给他们为名义,兴兵南下来抢云州。辽国不但撕毁了协议,还派兵帮草原蛮部来取云州。所以朝廷又委任张孝纯监军之职,让他留在云州与杨彦卿一起抗敌。
杨彦卿眼神微凛,嘴角浮起一丝嘲意,没有答话。张孝纯这才省起自己失言了。倘若河东行营十五万甲兵皆如此精锐,恐怕先睡不着觉的,不是耶律大石,而是汴梁的官家和朝廷衮衮诸公。他干笑了两声,将此节略过不提。河东行营兵骄将悍素来为人所诟病,中原五代那几个走马灯的皇帝,大都是河东兵所拥立。朝廷又怎能不加以提防。若不是怕逼急了折杨两家投向夏国,大宋朝廷也决然不会给折杨家如今的世袭河东,自选部属的优待。
王麟并未穷追不舍,而是勒兵城下,命部属将辽军所遗弃的轒辒车、云梯、攻城洞等器械尽数烧毁,然后才缓缓从迎春门退回城内。经此一役,辽军军心大沮,眼看天色已晚,此后便再没有大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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