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田世珍刚刚嘟囔了一句,还未说完,刘延庆便朝他吼道:“还敢狡辩?”田世珍当即住口,刘延庆继续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让诸将回去思过,这才怒气冲冲地回到内室,伸手接过婢仆递上来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长吁了口气,总算没闹出大乱子。
正时,牙兵来禀,行军司马王彦求见,刘延庆一愣,当即让他进来。王彦乃是皇城司锦檐府安插在河北的耳目,负有监视之责。
王彦面容清瘦,颔下微须,虽然他刚刚三十,眉间眼角已经有深深的皱纹,无时无刻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见着刘延庆,以下属之礼参见,仪态间却有种淡淡的矜持。
“恭喜刘大人荣归汴京,举手间化解了一场纷争。”
刘延庆嘿然一笑,起身拱手道:“若这点波折都压不下来,老夫岂非白白署理河北行营十六年。朝廷将这二十万大军托付老夫,眼看魏王殿下与童大人的车马就要抵达大名,锦檐府也该放心了,这几年来,还要多谢王大人多多帮衬。”
王彦刚刚坐下,见刘延庆见礼,忙起身还礼,口中道:“大帅折杀末将了。”他虽有监视之责,密奏可以直达陛下,但为人却极为严谨,虽然心中对刘延庆爱逞匹夫之勇,而放任军法废弛颇有不满,但礼仪上从来照足了下属的规矩,不明就里的,还以为王彦乃是刘延庆河北大营中最为循规蹈矩的一个异类。
刘延庆虽然没有割据谋反的心思,但对皇城司的人素来敬而远之,此时就要卸任,却忍不住道:“这些河北大营的部属,上阵杀敌都是不眨眉头的好汉子,都怪老夫平日骄纵惯了,一时糊涂,言辞偶有失当,还请王大人笔下留情。此外,童大人乃是天子宠臣,在京师必定是威望素著,此番点兵河北,这些行营中莽汉,望大人念在数年同僚之情,回护一二。”
王彦见刘延庆不顾忌讳为下属求情,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感慨,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这刘延庆到卸任之时还不忘这些旧部,可见平素那些骄纵放任之举,到不全是为了收买人心。
“刘大人放心,河北大营乃是国家柱石,朝廷正倚若长城,童大人深得陛下恩宠,自会明察秋毫的。”王彦缓缓道,他与刘延庆间一直相互提着戒心,此时都将离开河北,言语间倒有了几分同僚之情,“再者,下官不久之后也将奉调回京,到时也许还有和大人见面的机会。”童贯出身天子近臣,自然不希望身边再留着皇城司埋下的钉子,而皇城司勾当官沈筠也就识趣地主动将王彦调离,反正自古以来,宦官只在京中作乱,从没有割据外藩谋反的。
从节度使府回到行军司马宅邸中,王彦闭目沉思,近期来刘延庆的举动,断无临机谋反的可能,方才起身来到鸽房,从一只信鸽的腿上解下一根鸽羽,用细针将鸽羽暗灰色羽柄中的帛书挑出,轻轻展开,“刘延庆谋反”五个蚂蚁般细小的字赫然在目。
王彦将这薄如蝉翼的帛书烧毁,又将灰烬洒在流经宅邸的溪水中,这才呼了口气,回到书房,仔细整理这几年的卷宗。虽然锦檐府名义上归皇城司统管,但皇城司本部主要监控京师,锦檐府掌管京城之外,甚至包括辽夏等国的动向已成定例。当作为锦檐府在河北的统制官,王彦除了监视边帅外,还负责与辽国境内的细作联络,招降马贼山匪作为锦檐府的外围势力,这些都要一一向新到的河北行营都部署童贯移交。想道皇城司勾当官沈筠居然要将锦檐府的卷宗移交给边帅,王彦的心头就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难怪京师众人都将童贯等人视为奸党,仅仅从此事来看,国家制度就破坏无疑。
刘延庆一心听命,河北诸将纵然对朝廷不满,也无可奈何,正将副将碰到一起,偶尔发发牢骚,心思活泛的,甚至还派出亲信向尚在路途上的魏王与宣谕使输诚报信。对于这些动静,即将卸任的都部署刘延庆与行军司马王彦都视若不见,此时不比五代,天下承平日久,底下的军卒都只是当兵吃粮而已,闹闹事也便罢了,谁都不会当真杀官造反。将来河北这摊子,自然有天子宠幸的童贯来收拾。
八月初五,镇北军拱卫着太子赵柯与宣谕使童贯即将抵达,刘延庆早将远在真定、河间等辽宋边境的镇守将领都召集回来。前面的使者禀报,镇北军只在河北大营十里之外扎营,太子与宣谕使将在清晨时分正式到营中宣读圣旨,并召见诸将。
从大营辕门出去五百步的范围,都由左近征调来的上万厢军打扫得干干净净,并用花洒柳枝等物细细地洒了层水,以免尘土飞扬。天色微明时分,留守大营的五万军兵便在辕门外列队相迎。
刘延庆已是年逾五旬,为显示对朝廷的恭顺,亲自顶盔贯甲,乘马与诸将立在军前,只是,从早晨快到正午,日头渐渐升高,热浪也起来了,太子与童贯还未到达。为了彰显军威雄壮,早起列队的河北军兵多全副重甲,在烈日炙烤下,许多人都已经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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